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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做人要心平气和
西厢馆是江南唯一一座有戏班常驻的茶馆，人声戏声，此时都融入了灯火阑珊的小秦淮里。
雅间正位的纱帘垂下，看不清里面人的样貌，依稀辨出是个中年男人，皮肤甚白，偶尔露出的双手也是十指细，带着品质上乘的宝石戒指。
张鹰单膝跪地，汗水已经浸透了前襟。
“这事办的……你死不死啊。”
这中年人嗓音婉转尖锐，听上去是个身体不太完整的主，可一开口倒吓住了张大捕头。
张鹰“哗啦”一下趴地上，眼珠子直打转：“冯大人，请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我张鹰一身本事还没来得及报效国家，死了都不会瞑目，我不能死啊！”
冯光蔼身旁的年轻人俯身把张鹰请了起来。
“张捕头且莫惊慌，我们大人这句话没别的意思，他是津州人，这就是一句家乡话。”
张鹰一口气差点堵在喉咙里没起来，用眼神对年轻人表示感谢。
“你们这帮子，能不能要点紧啊？”
冯光蔼十分不耐烦，他天天伺候上头那位都来不及，还得抽空亲自跑江南来跟这帮不打紧的瞎掺和，忙死了。
张鹰虽然为人嚣张跋扈，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天生就有，虽然心里不太明白这位津州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放在此情此景也大致能猜出来一些。
“多谢冯大人关心，属下杀方基亭是轻而易举，就是那个坏事的人比较厉害，但也不打紧，属下没受一点伤。”说着他哗啦哗啦锤了锤自己胸口。
左少筝侧头就看到冯光蔼翻了个明显的白眼，于是耐心解释道：“张捕头，我们大人这句的意思是，你想不想死啊？”
张鹰忍不住犯嘀咕，心说津州的俏皮话怎么这么多，礼数却不敢怠慢，连忙叩首道：“大人太客气了，若您今日不想谈改日也成，一切都以冯大人为先。”
冯光蔼一把掐在自己脖子上呼吸都不顺了，哆嗦着让左少筝跟他说。
左少筝从小就跟着冯光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不知是该继续严肃还是该缓解气氛，情急之下扔了只杯子碎在张鹰脸前，寓意让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到时再让冯大人顺着台阶下来，这话还能接着谈。
然而张鹰可真不是一般人，他久经官场打杀不断什么情况没见过，眼看大人都把杯子摔了，哪还能不懂个中逻辑，“刷拉”一下抽出大刀当空就挥起来，刀花舞的密不透风，两只眼睛来回转，不放过任何一个窗口。
左少筝大惊失色，连忙护住冯光蔼，怒声道：“你这蛮人拔刀做什么！”
张鹰声音颤抖道：“我虽然只是个小小捕头，也有一颗为朝廷效力的忠心！今日你们居然以摔杯为号要杀我，张某人只能得罪了！”
冯光蔼两眼一翻腿一伸，活生生背过气去，这哪来的傻蛋，留不得，留不得！
此时，星月生辉的十里风月场，宋雪凉拖着她的瓜车已经离小秦淮越来越远了。
这次生意不光赚的盆满钵满，还结交了陆紫烟这个朋友，人间真是越活越值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瓜车略微有些重？
“阿姐阿姐，你怎么才回来？”
宋雨霖隔着篱笆就听见瓜车的声音了，一溜小跑过来帮忙。
“我拯救黎民百姓去了，真累人。”
“阿姐嘴里就没一句正经话，怪不得书音姐说你把嘴缝上能少挨好几顿打。”
“你天天书音姐书音姐，咱爹也是天天柳小姐柳小姐，她已经是我们家看不见的第四人了？”
“宋雪凉！你缺德不缺德啊背后说人坏话！”
当真不能背后说人，话还没掉地上柳书音就冲到了她跟前。
“窝草！她怎么在这儿！？”
“这话说的，人都在家里等你一晚上了。”跟这两个人待的时间久了，宋雨霖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的。
柳书音提着裙子气势汹汹冲出篱笆，一巴掌拍在她的瓜车上：“你这没良心的是不是脑子漏水啊，让你不要去小秦淮那种地方，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当我在卖白菜吗？”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小……”
“屁话，一身三教九流四分五裂的脂粉味，你要是个男人，敢这样回家，今儿夜里你老婆就该端着碗跟你说‘大郎，起来吃药了’。”
宋雨霖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金莲杀夫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大家闺秀天天能不能看点正经书。”
宋雪凉把瓜车停好，问她这么晚了到底是来干嘛的。
柳书音清清嗓子，终于难得正经了一次：“是我爹啊，他让我给你送些银两来。”
“你跟你爹还真是亲生一家人，都喜欢隔三差五给我送银子，干嘛啊这是。”宋雪凉哭笑不得。
“我爹这次的理由可是冠冕堂皇啊，他说你想的那个卖花酿酒的办法不错，给你银子作为宣传费，让你以后用瓜多帮他卖些销量。”
“整个江南，我要谁的钱都不能要你家的钱，”宋雪凉把钱还给她，“起初没钱租地了，是你们掏的钱，没钱给爹还赌债，是你们掏的，小时候宋雨霖生大病差点死掉，也是你们家出钱出力。这会儿你们还给我钱，真是要拿我当外人了？”
“钱倒是我们家掏的，可你后来一文不落的都给还回来了啊。我娘也早就把你当女儿了，去哪都叮嘱让我带上你，还说过几年给你张罗一家顶好的亲事，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都这份上了，你见过谁家爹给女儿零花钱还得找理由的？”
“你的逻辑思维，个人风格很鲜明啊？”宋雪凉承认说不过她，但钱也是绝对不要的。
就在她二人推脱的时候，桃儿又来叫人了。
宋雪凉茫然的看向柳书音：“不是说你爹让你晚上住我这儿了吗？”
“是跟你住啊，我也不知道桃儿来干嘛。”
“小姐快回家看看吧，翰林学士方大人一家子跑过来找老爷评理了，闹得不可开交，大少爷都回来了！”桃儿上气不接下气道。
“翰林学士？是不是因为小儿子被杀的事？”
“没错没错。”
柳书音一脸惊诧：“你怎么知道？是你干的？”
“我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吗？”
“你居然还没有认清自己吗？”
“柳书音，你这张嘴真是欠收拾，”宋雪凉戳着她的前额道，“我跟你一起回去，路上跟你细说。”
柳家距离瓜院并不远，三个人一路疾跑时宋雪凉把今晚在传仙楼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柳书音听完以后火气蹭蹭往外冒。
“事情我了解了，方基亭的遭遇我也深表痛心，可这关我们家屁事啊？”
宋雪凉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吭声，这件事但愿是她想多了。
平日低调的柳府大院今天不光灯火如昼，还多了把手的人，院里人影憧憧，好在宅邸够大，不然方家夫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必然扰的邻里无法安睡。
柳宗齐端坐堂前，一袭玄青锦袍威严肃穆，头顶御赐匾额“气和心平”四个大字，底下噼里啪啦跪了一票人，有方家夫妻二人，有柳府的二房小妾和管家，其他下人就别提了，总之跪了一大片。
“方夫人，有话咱们起来说，您痛失爱子我能理解，若真如你们所言，我定好好教训风颐这个逆子。”
“呜呜，姐姐，我们风颐听话老实，乖巧聪颖，怎么可能做出和杀手暗通曲款的事呢？”
“你且退下吧你。”
江嫣挑眉喝退了二房，亲手把方夫人扶坐回椅子里。
“妹妹节哀，将你们今晚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家老爷，柳门三代清正，定还你一个公道。”
方夫人大概是过于悲伤，除了哭啼发布出来第二个音节，方忠信长叹一声，不得不站出来告罪。
“让柳大人受累了，下官深知不该为了一只莫须有的物件来府上叨扰，但架不住内人悲痛过度……”
“你直说就行，无需言他。”柳宗齐揉揉太阳穴。
“是这样，犬子小亭，今晚在楚馆遇刺身亡，捕头张鹰赶到及时，还打伤了凶手，此时江南知府已有详细记录。主要是贱内替幼子收拾遗物时，发现一封当晚写下的手信和一只玉佩……来人，将东西呈上。”
柳宗齐看了一眼，信是写给长子柳风颐的，大致内容是说自己已经做好决定了，让柳风颐不必再来找他了，那块玉佩也的确是柳风颐的随身物品。柳宗齐纳闷的是，儿子最近任职在淮南，方基亭又没有官职在身闲人一个，他俩互通有无这是想干嘛？还送随身玉佩给一个男人？
“这小兔崽子……”他关咬的咯嘣响，“明明戚云韶更优秀好吧。”
江嫣离他最近，听得一清二楚，轻咳了一声指了指头上“气和心平”的匾额，柳宗齐不屑地撇了一眼，耷拉着脸坐直身子。
“柳大人您说什么？”方忠信刚才没听清。
“我是说风颐最近在淮南巡查，我已派人传信让他尽快回来解释清楚，方大人不要……”
“父亲大人找我何事？”
说话间，一道清亮嗓门从大门外传来，柳风颐长发垂腰一身翠衫，潇潇洒洒登了门。
简直说人人到说鬼鬼叫，柳宗齐一口茶水差点没咽下去：“你不是在淮南？”
“这两日在江南采办，幸好驿站知道此事，才没让信使白跑一趟。”
本来还想私底下跟儿子合计合计到底怎么回事，这下好了，连串口供的机会都没了。柳宗齐扣上茶碗，自觉地看了头顶匾额一眼，心平气和，要心平气和。
“儿啊，这位是翰林学士方大人。”
柳风颐官职是比翰林学士高的，柳宗齐这么介绍对方是有心想给方家一个威压，但柳风颐为人老练世故，乖巧客气地道了声“伯父好”，方忠信自然不能顺着他的话说，握拳道：“忠信见过柳院事。”
如此一来双方各有面子，大家和和气气好办事，情商方面柳风颐比他爹先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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