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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分手
景川望着蹲在墙角把头埋得很深的女孩，他突然忆起很多年前有个男生总是在她旁边，对她说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面容那样清秀，他的声音那般温和，他的微笑像是冬日里的太阳融化了所有的坚冰，他的暖一直围绕着她。
时光如白驹过隙，那些面容不再，那些声音走远，甚至那些笑容在梦里也逐渐模糊了脸。
乐乐。我多想给你这一切世界最美好的事物，可是一想到我可以给的一切事物中你不曾接受过我，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可是我又不想让你难受，不想让你这般隐忍，不想让你不快乐。
乐乐。等你看过了那些曾经你错过的梦，如果我坚持不让你走，你会不会埋怨我，会不会更加不快乐?
红的砖红的瓦，究竟哪一块才是把你我隔开的罪魁祸首?
“乐乐。如果回忆里被堆满了围墙，那我会帮你把一砖一瓦全部拆破。”
哪怕是那些砖瓦会堆砌我与你的围墙，又哪怕你从此不再会像现在般对我。
女孩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抬起了满是泪痕的小脸。她扯了扯嘴角，冲他笑了笑。
他抬起头望着夏日无云的天空与明亮的阳光，恍惚间似乎时光停顿，然后悄悄滑到若干年前。
“我们一起回忆吧。”
只是，仅存的记忆是什么模样？
我牢牢地在过去说着那些信誓旦旦，可是再也没有办法与你一同见证梦想照进现实。
那些混沌的碎片突兀地出现，突兀地消失，注定的劫数无从得知。
时光眨眨眼，回到从前的从前。
十一岁的苏乐乐，十三岁的景川无疑是洛河城最亮的风景。前者是不折不扣的才女，六年级开始做杂志，各类文章获奖无数，年年拿着三好学生奖状，又被评为洛河城十佳优秀少年。后者则是每一个家长教育的楷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绩一直是洛河城的前三，各种竞赛一等奖特等奖国际金奖拿到手麻。似乎这些还不算什么，景川的父亲是跨三国公司的老总，母亲是外企的金领，外公又是洛河城的前任市长，官商都行得通的富二代却还生得一副好相貌，令洛河城所有有子女的家长们着实艳羡不已。
苏乐乐从小便是在母亲比量着“对楼的景家的二儿子如何如何”压抑下，一路憋屈成长。直到十岁半那年被他的告白，才决定抱着“一定要摧毁所有家长的黄金女婿梦”，欣然地接受，与这位竹马在一起。
可是初恋不应该是很浪漫美好的么？她的这个学霸竹马却时常因为学业忽略她，比如早上数学课苏乐乐很无聊地发短信调戏竹马，晚上时候才收到回复：“我在上课。”
所以和这么一个人恋爱，是多么多么无聊的事情啊。
她总有一天一定会甩了他，然后要告诉洛河城所有市民，这个“黄金女婿”是多么多么不靠谱。
苏乐乐常常陷入这么一个幻想。
这样一想，便要了读初二的盛夏，苏乐乐姥姥去世的那天。
那天下了很大的雷暴雨，一阵阵的雷声闷闷的传来，偶尔有惊雷响起，仿佛要把黑沉沉的天边撕开一般，雨帘垂直的挂在眼前，地面遍地开满雨花。她很害怕，又不知道怎么办，打景川的电话怎么都不通，突然想到他是去新加坡考雅思了。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慌慌张张地跑去协和医院。
当她到协和医院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了，大颗的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眼前飞光流转一片，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听见母亲和舅舅们的哭声，还有一个很陌生却很好听的声音。
“你这样会感冒的，快去把擦干。”
她摆摆手，“不用了，我姥姥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他不由分说把毛巾塞到她手里，“先去擦干，你姥姥应该……还在病房里。”
她揉了揉毛巾，又把丢回那个男生的手里，拔腿就往病房里跑，却又被他拉住，“你这样会感冒的，医院里都有冷气，你刚刚淋了雨……”
男朋友这个时候远赴国外考试、最爱她的姥姥又突然离世，这些积压在心中的委屈变成怒火一下子从心里立刻升腾起来，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干嘛？你是什么身份？你凭什么管我，反正我又死不了，别烦我。”
她那一声说的很大声，走廊上所有的人都惊诧的看着他们，苏乐乐的小哥从人群里抬起头，红着一双眼怒问：“你们俩干什么的？”
林枫予顿时禁言，有些尴尬的看着苏乐乐，然后他锁起眉头，转身走了。她白他一眼，进了病房。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去看一个曾经那么熟悉可以现已经阴阳两隔的人了，要说人都对去世的人都有种莫名的恐惧感，那么苏乐乐现在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
不是停止跳动的心脏，不是渐渐僵硬的躯体，而是真切呼吸的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
拉起来的窗帘，被流动的空气掀起缝隙，窗外的昏暗光芒透了进来，细小的直线爬过那张白色的床，栖息在她的手里。
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些人进来再出去，很平静，但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发抖，姥姥被他们送走，直接送去殡仪馆，几乎是一瞬间，一切烟消云散。
表哥们在一旁抽泣，母亲几乎是快哭晕倒，而她安静到一滴眼泪都没有。
恍然间听到表弟对大哥说：“我姐姐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也许生命里大概痛到麻木，才觉得真正的才是解脱。
有时候，活着，确实是一种负担，到最后，谁都不曾明白过活着的意义。
“老人家是早上突然脑溢血去世的，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对不起，你不要太难过了。”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医生，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很熟悉的男生。不仅仅是刚才怕她感冒的那个男生，重要的是苏乐乐才看清那张脸，那个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优秀的人却不会给人带来压迫感的林枫予。
苏乐乐看着林枫予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边，表情很凝重，口气像是做错了什么跟她说对不起。然后她说：“我为什么要难过？死又有什么不好，起码永远的解脱了。”
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恢复了平常。她继续说，“林枫予，你明白那种痛吗？恨不得自己被痛死过去，但又要苦苦挣扎，祈求上天再给多一点的时间。你说，人活着，本身就是来遭一趟罪然后再遗憾的死去的？”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其实，没有病痛的活着就是一种幸福。能够活着，就是最大的满足。”
“是么？”她艰涩地笑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这样吧，再见。”
而后她接到景川的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听到他缓慢低沉地声音从那头传来，“乐乐，对不起，我刚考完试。你不要太难过了。”
刹那间，心中某种坚韧的力量，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考试！考试！你从来只知道这些东西，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面临着这一切……对不起有什么用，能换回我姥姥么？”
“我知道。可是我暂时还回不来。好了，别哭了，你不用想太多了。”
“景川，我们分手吧。”沉默了很久，苏乐乐才回答道。
“乐乐。你不要那么任性好不好？现在暴雨，机场都关闭了，就算最早的，也要明天才能回来……”
“不用了，你可以晚些回来，我没什么。”
她收起手机，抹了抹泪水，然后将那最新款诺基亚N97扔到巨大的玻璃窗外。
黑暗的乌云慢慢地退散，雨势依然不减。长长的走廊，漂浮着透亮的水渍，一条炫目乳白色的光带，从窗户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而林枫予，就站在窗户边，一直望着她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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