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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程未可知
是夜,沈云舒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
已经是后半夜了,可她还是毫无睡意。
秦远夜虽然答应带她离开了,她暂时逃离从虎口的险境中逃了出去,并且短暂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来,可她的未来呢?
她的未来就像是此时的夜晚一样茫然。
在这个时代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无根浮萍,能抓得住什么,就只能抓牢不放,好让自己顺利活下去。
譬如此时就躺在她旁边的床上酣睡的秦远夜。
沈云舒又想,总有一天,自己要从无根浮萍变成一株参天大树,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这儿牢牢站住脚跟,至少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做事。
一夜的不安,让沈云舒几乎没有安眠。
第二天上午才七点钟,刘青就已经把东西收拾齐整,准备上路了。
沈云舒打着哈欠,换上自己平日穿的破旧衣裳,精神萎靡地跟在秦远夜身后,朝门外走。
在顾宅的大门外,顾大生为秦远夜准备的小轿车早就准备好了,刘青就站在轿车外等着他们。
用过早饭,顾大生由三姨太陪同着,虽说是送秦远夜出门,但他一双眼睛始终在沈云舒的脸蛋和xiōng部上来回扫,更让沈云舒恶心。
冠冕堂皇的道别话说完,刘青打开后车门,沈云舒刚要坐进去,三姨太忽然上前拉住她,装出一副依依不舍地模样,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
“别忘了是谁帮你搭上这条大船的,日后到了关东,可别忘了我之前交代你的事。”
沈云舒一边小声笑应着不敢忘,一边在心里腹议,你们险些要了我的命,还想要以后替你们卖命,帮顾大生入主关东?
呵,痴人说梦。
两声车鸣后,小汽车缓缓起步。
秦远夜和沈云舒各占了后座的一端,秦远夜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冷冰冰地问:
“她刚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啊?”沈云舒愣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诚实答道:
“他们告诉我,您是关东的爷儿,在关东的势力大得很。如今军阀林立,顾大生在虎口虽然作威作福了好几年了,但到底只是个小军阀。所以他们想通过我,搭上您这条线,以后好节节攀升、入主关东。”
没想到沈云舒竟然如此坦白,秦远夜轻笑一声。
“你倒是有趣。”
这样的夸奖,沈云舒不敢往心里去,她歪头看向秦远夜,他的侧脸坚毅,许是自小就在枪林弹雨里摸打滚爬的缘故,自带一股慑人的气场,令人生畏。
“我有些好奇,您究竟需要我替您做些什么?”
“到时你就知道了。”
简单一句应答后,秦远夜开始闭目养神。
沈云舒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开始在小汽车里面乱扫,她扫见握在刘青手里的乌黑锃亮的方向盘,心里忽然有些痒痒。
在这个时期,小汽车是非常奢侈的东西,她非常好奇,这个时代的小汽车,开起来和现代的汽车都有哪些不同。
沈云舒清楚,她暂时也只能心痒痒。
从虎口往平原县,开车也需要三个多小时。这一路,刘青走得大多是宽阔平坦的石子路,偶尔也会出现几段土路。
石子路初修时虽然平坦,但时间一长,被各式各样的车压得坑坑洼洼的,也不是很好走。
沈云舒本来就有晕车的毛病,路不好走,车里又晃又闷,太阳一升起来,炙烤得车里就像是蒸笼,令人作呕的劣质皮革味儿慢慢发出来。
才半小时不到,沈云舒胃里就忍不住翻腾一片,慌忙摇下车窗,把早饭都吐了个干净。
“沈小姐,你没事吧?”
刘青担心地时不时往后看。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
话还没说完,她又扒住窗口“哇哇”吐起来。
“刘青,停车。”
秦远夜一声令下,小汽车稳稳地停在路边。沈云舒急不可待地打开车门,三两步走到路边草丛,蹲下来把胃里仅剩的一点儿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刘青关切地先从车上跑下来,把自己的水杯和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
沈云舒又蹲着干呕半天,才喝了几口水漱口,一边擦嘴一边站起来。
“谢谢你。”她把水杯递还回去,看了看脏兮兮的手帕,把它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打算洗干净了再还回去。
她一抬眼,正好看见秦远夜嫌恶的目光一闪而过。
她心里有些忐忑,生怕他嫌弃自己邋遢事多,把自己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里,张口刚要解释,秦远夜就又钻进了小汽车的驾驶座上。
一袋银元从窗户里抛出来:
“我先自己开车去平原县,刘青,你带她雇辆马车,赶在天黑前赶到。到了之后,去给她置办身像样的衣裳首饰,后天我要带她去见胡先生。”
刘青一溜小跑过去,银元刚拾起来,“呜”地一声,汽车就开走了。
秦远夜开车很快,只一会儿功夫,车尾就消失在沈云舒眼前。
沈云舒挥着车尾卷起的泥灰,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都怪我,害你要跟我一起坐马车过去。”
比起始终冷着一张脸的秦远夜,刘青倒亲和很多。他冲沈云舒露出一口大白牙,满不在乎地大阔步朝前走:
“嗨,沈小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别说你了,这么热的天,我坐那铁匣子里头时间久了,我也受不了。反正只剩七十里不到的路了,咱们雇马车也是一样。”
沈云舒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好奇地打量两旁的荒地,以及远处高高低低的小山丘,有许多问题萦绕在她心头。
“刘副官,您知道五爷带我回去,以后要让我做什么吗?”她忍不住试探问。
刘青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很快恢复平常:
“五爷的心思我不敢猜,也猜不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顿了顿,“不过沈小姐你不用担心,五爷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对自己人好着呢,只要你听话,谁都不会伤害你的。”
看似宽慰的话,沈云舒却听得心头又是一紧。
刚刚她害怕秦远夜半路把自己丢下,现在却又忽然冒出了逃跑的心思。
这个可怕的想法只在她脑子里出现一瞬,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不能有这种危险的念头,沈云舒虽然不清楚秦远夜的手段,但她清楚一件事,秦远夜这人只能讨好巴结、不能得罪。
她只要敢逃,就是彻底把他得罪了。
刘青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沈云舒也不清楚,但她却听明白了刘青的意思——她得听话。
他们往前走了有两里路,才遇见一辆愿意顺路带他们到最近的城镇换车的拉货马车。
沈云舒背对着车夫,看着缓缓往后逝去的风景。
她的前十几年,就像这些风景一样往后倒退。故地可以重游,但她在现代的那个家,却是彻底回不去了。
想到从小就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家人,沈云舒就有点儿泪目。
她活了将近二十年,这是她第一回庆幸自己不是独生子,不然她离开了,她的父母怎么办?
刘青看见她眼角噙着的泪花,以为她是舍不得虎口,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颗糖来,递给她。
糖用精致的锡纸包着,一看就是国外的高端货,味道却远不如沈云舒儿时吃过的大白兔甜。
也或许是因为记忆里的味道,再也找不到了。
糖在唇齿间慢慢融化,沈云舒不动声色地擦干眼角泪花。
只要她活得够长久,总有再见到自己家人的那一天。
现在是她前程未卜,连自己明天会出现在哪儿都不可知,实在不是怀伤悲秋的时候。
从虎口到平原县,他们一共换了三回车,才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赶到平原县。
平原县虽然是个小县城,却是内陆里,相对繁华的一个地方。
它地处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塞,小小的县城里囊括了码头、火车站等,街上人来人往,有穿汗衫的平农、也有穿马褂长袍的富贾官商。
刘青给了马车夫两个银元,先领着沈云舒去了一家装潢十分新颖的成衣铺。
如果要做出可身的衣裳,还是裁好布,请知名的裁缝量身定做才好。
只是后天就是胡庆书胡先生的寿宴,哪怕是顶好的裁缝紧赶慢赶,也没法子在一天内,赶制出一套精致的衣裳。
沈云舒略显拘谨地跟在刘青身后,一屋子的旗袍、洋装,看得她眼花缭乱。
刘青跟在秦远夜身边久了,那些时髦的夫人、小姐见得也多。他虽然不懂时尚,却也知道什么样的款式,是新兴、流行的。
从成衣铺出来,按照秦远夜的吩咐,刘青又领着她去了一趟金铺。
俩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胡家公馆时,太阳已经落下了。
门房听说他们是跟秦远夜一道来的,又连忙请人送他们去了城西的别院里。
他们抵达别院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一天的舟车劳顿,让她疲惫不堪,晚饭只吃了半碗粥,就去歪床上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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