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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太宰

  【鹊山之战】第二篇章——凤麓冰雪千年寒『耿攸』(一)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七日申时,鹊山肃羽城三神殿。

  太阳到了西边,渐起暮色。

  玄灵均的葬礼结束,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沿着下山的崎岖路蜿蜒而去,那些哭天抢地的民众们久久不散,跟在队伍后面。玄章才发现,他的弟弟竟然如此受民众爱戴。在帝君的悼词中,那些佶屈聱牙的赞美,比不上这些朴素的眼泪震撼人心。

  帝君及臣子们离去,在神殿中修行的侍侣们正在打扫。玄章站在三神华丽的金身神像下,遥望殿外的风景。此处位于肃羽城西侧,据说与牧野崖上的三神殿遥遥相对。

  颤颤巍巍的老人跪在蒲垫上,认认真真地一拜再拜三拜,双手抱拳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这个老人刚好位于玄章望向殿外的视线正中,他一低头就看到了老人。老人身上穿着丧礼才穿的深紫色官服,胸前背后纹绣着暗红色朱雀神鸟图,戴着檀木朝珠。他的默念,还不时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咳嗽。

  玄章记得,司礼官报过他的身份,当朝太宰耿攸。

  太宰位居一品,玄章则是位同从一品星躔台大巫祝,按照品阶,玄章得去向太宰大人行礼问安。但是,看他祈祷得那么虔诚,玄章没有贸然前去,而是小心翼翼地从侧边绕到他身后,打算等他祈祷完再问安。

  “大巫祝,老朽病中告假,不必拘礼。”耿太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对身后的玄章慈祥地说。

  玄章还是微微弯腰以示尊敬,基于耿太宰是年龄上的长辈。在禺疆城,他常常呆在无知洞中翻阅关于鹊山的书籍,知道在这个地方,礼数是最基本的交际手段。

  “大巫祝还未履新,刚来此处,适应么?”耿太宰走到他身边,和气地问。

  “一切都很好。”玄章回答。

  “从你这拘谨里,感觉还是很陌生啊!举目无亲,连肃羽城都不熟悉,不习惯是正常的。如蒙不弃,老朽愿带大巫祝去城中走走,就当熟悉风物人情。”耿太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知道玄章必然不会拒绝,这个年轻人没有玄灵均在肃羽城四十年的历练,还不懂这里的生存法则。

  “有劳!”玄章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三神殿,三神的光华倒映在他们背上,显得格外刺眼。

  耿太宰已过鲐背之年,这个年纪在玄武来看不过是小半生时光,但对朱雀人而言,已经足够称得上老人。耿太宰的老人斑遍布枯瘦的脸上,手指干瘪如竹节,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看起来不太像个正在生病的老人。至少,他走在前面,玄章得用比较快的步子才能跟上。

  “哟,年轻人,看来你不经常走路。”老爷子回头看着快步跟着在后面的玄章,停下来打趣道:“我们这些老头子,每天丑时起床,寅时赶到朝阳桥,等候上朝。在宫内是不允许坐轿,从宫门到朝阳桥足足二里路,我跑了大半辈子啦!”

  “耿太宰教训得是。”玄章斯文地点头道。

  “你看看你,从头到脚都是个畏首畏尾的青瓜蛋子,别说三神殿,就是朝堂上那几个老油条,你一个都摆不平。站着,慢慢走。”耿太宰停下脚步,等他并肩后,才说:“在肃羽城,有句话,叫做贵人步迟。除了圣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快步追赶,你要做的,就是慢条斯理,做自己该做想做的事。”

  玄章有些不解,眼前的这位老人的意图何在。

  说话间,他们从侧门走下,来到了肃羽城西侧的鸿鹄街,此刻街上没有往日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叫卖声,基本都跟着玄灵均的送葬队伍去了。这条街上多得是游商、小贩、准备考取功名的学子甚至乞丐,房子密匝匝挨在一起,木梁砖瓦随意一搭就是遮风挡雨之所,不少人靠着三神殿的布施过活。玄章从十方森林赶来肃羽城的路上,见过繁华的府城,也见过荒凉的乡村,但没想到帝都中会有这么一处令人难堪的地方。

  “以前这里叫燕子街,只因有位在这里住了十年最终考取状元的学子封官游街后,下令改为鸿鹄街,鼓励后生们上进。大巫祝不必考取功名,感觉不到这对他们的重要,十年寒窗,一朝南雍阁应试,取前二十名入仕文渊阁,殿试前十封官,余者回文渊阁候补。多少人,都是从这条街野鸡变凤凰。”耿太宰笑眯眯地说着,捋了捋他花白的胡子。

  玄章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周围,他知道入仕君泽只有两条路,生在王族,或者每年四月初五南雍阁应试。在他的故乡,父王身边环伺之臣皆是觉醒神脉的王族成员,绝不可能有来自泥泞之地的平民,至少玄武祖祖辈辈都认为,那些人连接触神意的机会都没有,毫无资格掌控家国命运。

  “圣上英明。”玄章言不由衷地赞叹。

  耿太宰指着不远处正在贩卖梨膏糖的小伙子,道:“别管朝堂上那帮老油条怎么想,你要竭尽所能获得这些人的尊崇爱戴。”

  玄章从袖口摸出一枚金雀锭,递给小伙子,拿了一包梨膏糖,递给耿太宰,说:“刚才听您咳嗽,吃些梨膏糖会舒服些。”这是他路过江陵郡,染上风寒咳嗽,一位游方郎中告诉他的。

  “大……大侍徒,小人不敢收您的钱,我,我实在找不起!”小伙子满脸惊恐之色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金雀锭高高举着。

  玄章低头近距离地看着他,长相普通,衣衫褴褛,除了一双手浑身上下没有干净整齐的地方,胸前沾着黏腻的白沫。这就是所谓“云泥之别”,他有些犹豫,那位郎中在江陵莲塘边赠他三颗金雀锭,祝他一路顺风,另外两枚买马花掉,就余下这一枚。

  耿太宰从自己腰间拿出一枚金雀币放到小伙子手心里,然后拈起金雀币还给玄章,回头对小伙子慈爱地说:“换件干净的衣服出来卖,生意会更好。你看看,你家中还有病重老母,也是犯了和我一样的肺痿之症,给她卖些好吃好喝的,去吧!这是大巫祝赏你们的!”

  “谢谢大巫祝,谢谢大巫祝,谢谢大巫祝!”小伙子千恩万谢,连连叩头。边跑回去,还边喊:“新大巫祝来了!”

  玄章接过金雀锭,再次大惑不解地看着耿太宰,耿太宰拍拍自己的手,笑着说:“一颗金雀锭,可以买下青骢马,买下一亩田,凤凰郡内半座宅院。一百枚铜雀币换一枚银雀币,一百枚银雀币换一枚金雀币,十枚金雀币换一颗金雀锭。这条街,可没有地方让他花出去金雀锭,他得上东边钱铺换,东边可不是他能去的地方,所以你给也没用。”太宰掂量着纸袋子,说:“一袋糖梨膏五枚铜雀币,金枚银雀币够他一年过活。给别人期望稍微多一点点的施舍,人家会感恩戴德,给得太多,不是养仇人就是人家要不起。”

  “为什么会要不起?”玄章问。

  “凡事皆有代价,不是自己应得的东西,就算得到,来日必会付出代价。”耿太宰摸了摸胡子,怡然笑道。

  “您为什么知道他家中有病重的母亲?”玄章又问。

  “玄武自负拥有看透生死的力量,却也连这点小事都看不透么?哈哈!”耿太宰把双手背在后面,缓缓解释道:“那小伙子胸口上有些痰沫,他年纪轻轻不疯不傻气色甚好自然不是他得,若母亲健康必然能将那小伙子照顾妥帖干净,想来必然是母亲病重。”

  玄章信服地点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走,穿过了鸿鹄街,天色渐晚。一老一少,衣着华丽,在人们时而惊诧时而视若无睹间,从西边穿越到了东边。自离开鸿鹄街,空气再没有浮尘的酸味儿,红黄瓦墙富丽堂皇。玄章并不喜欢肃羽城的建筑,太过浮夸炫目,多数宅院都有夸张上翘的雀尾檐,屋脊上雕镂着硕大三神五兽像。在遥远的禺疆城,房屋皆由一块块巨大的黑砖垒砌,没有花纹,线条硬朗。

  “我们要去哪里?”玄章终于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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