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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岁寒三友园(1)
苏子望离开云州后，苏蕉也算落得清静。
午间风雪停了，早晨院中好不容易才扫去的白雪，此时落满了厚厚的一层。从阁楼上远眺，天地间一片粉妆银砌，皑皑霜白。
婢女抄着手从月洞门走进来，身后跟随着一名年轻男子。那男子身披黑色斗篷，步履缓慢，移动时走走停停，不时打量园内的风景，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
婢女道：“此处便是岁寒三友园了。”
男子一怔，道：“岁寒三友园？”
他抬眼望去，只见院中假山乱石错落有致，栽有大量的松竹梅树，左首一座鸳鸯亭檐角高跷，卷檐上坠着几只黑色铜铃，风一袭来便叮铃作响。亭前有一口小型湖泊，满湖荷叶尽数枯索，水面上还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块，一条窄小精美的梁桥横跨于湖面之上。
往湖泊右边望去，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边是翠绿成群的凤尾青竹，小路延伸到里面，曲径通幽，连着一道拱门，拱门前栽着两棵木棉攀枝花，显得红情绿意。
“请跟奴婢来。”婢女做了个“请”的动作。
男子便随她朝前走去，穿过了一片小型梅林，便见正前方出现了一座两层楼高的十字脊书斋，黑色支柱上结满了晶莹冰霜，屋瓦上覆盖着一层厚实的白雪，乍看之下大气典雅，已隐隐让人闻到了一股书卷墨香。
门口高悬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友斋”三字，男子赞许道：“这园子可真是好。”
婢女边走边道：“这园子是太老爷命人建造的，因园中栽植了大量的松竹梅树，是以便以‘岁寒三友’命名，苏家的少爷们自幼都在这园子里念书。老爷那一代与苏塘少爷这一代都是男丁稀少，是以待他们加冠后外出从商，这园子便时常空置着，本是除了招待文客不许旁人进来的，但小姐自幼爱贪玩，府里别的地方不喜，偏就喜爱这岁寒三友园。因着老爷宠溺小姐，所以便将这园子赠给了小姐，喏，前面那是书斋！”又指着书斋右边那条凤尾竹小径道：“书斋后有一座半大的院子，是小姐的闺房，这园子您哪都能逛，就是不能去那里。”
男子点头称是。
二人行到三友斋门外，婢女便道：“请夫子稍等片刻，奴婢去通报少奶奶与二小姐。”
男子作揖道：“有劳了。”待婢女进入楼中，他便独自在几棵梅树间兜转，走了一会儿，蓦然抬起头来。
苏蕉惊得后退了一步，虚惊地按住胸口。
自打那男子与丫鬟进来，她便一直站在楼上关注，只觉得那人一身黑色斗篷在雪地间甚是抢眼，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终归是偷看，有些不好意思。此时躲过了那人的目光，不禁暗暗庆幸。
没多久，她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一看，苏罗氏已经走到了跟前。
“小叶子，夫子已经到了，咱们快下去吧。”
“夫子？”苏蕉吃了一惊。
三友斋内，煮沸的雪水在茶灶上叫嚣，热腾腾的空气一波接着一波朝上翻涌。
苏蕉一指搅弄着茶罐，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对面的男子，她慵懒道：“你，便是新来的夫子？”
苏罗氏轻斥道：“小叶子，不得无礼！”便转对男子歉意道：“我家孩子不懂事，先生莫要见怪。”
先生莞尔道：“小孩子，自是不能与之较真。”说着又瞥了一眼苏蕉，见她碧鬟红袖，生得娇娇滴滴，那副不将人置于眼底的傲慢态度，俨然与传闻中的“刁蛮小姐”一拍即合。他暗暗心道：“啧，好一个稚齿婑媠苏小姐！”
苏蕉被他瞧得极不舒服，便扭过脸去。心中暗道：“这人与我初次见面，竟敢这样大喇喇地盯着我瞧，胆子也忒大了！还道我是小孩子？哼，看他的模样倒也长不了我几岁，细皮嫩肉的，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白脸！”
实则她对“小白脸”的定义不甚了解，只是往常总听见她兄长对着铜镜自怨自艾道：“哎呀呀，我这肌肤怎就生得如此嫩滑？都快赶上梨园旦角了！”每当到这种时候，便会听到她嫂子吃吃地笑：“好一个小白脸！”是以她觉得，只要长得像她哥哥这般，便都是“小白脸”！
苏罗氏一边斟茶，一边说道：“先生今年贵庚？”
先生道：“二十有六了。”
“呀，我可真是瞧不出来！我家相公不过二十有四，先生看起来倒要比他年轻一些！”苏罗氏笑道：“我还以为这趟过来的会是花白胡须的老夫子，倒想不出是个年轻人，先生真是了不得。”
先生谦虚道：“是少奶奶过奖了，我朝人才辈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这点学识也算不得什么。”
“呵呵。”苏蕉冷笑了一声，引得二人转头去看，她继续默声不语地搅弄着茶罐。
苏罗氏问：“不知夫子原来在何处高就？为何从堰州远道而来，专程到我府上给我这不才的小姑子授课？”
先生看了苏蕉一眼，见她也不望着自己，对苏罗氏道：“鄙人不才，曾在临州书院做过两年山长，后因家母年事已高不便操劳，遂辞了书院职务回乡侍奉。但家母已在一年前过世，我本意是想回到书院重操旧业，奈何如今书院人才济济，新任的山长才干要胜过我许多，我突然回去倒显得有些尴尬。虽有一些书院的旧识愿给我安排一份职务，却是投闲置散，教我一身学问无处可用，我倒不肯如此屈就。适逢得知苏老爷急如风火，要为苏小姐招揽教书先生，我便毛遂自荐，愿到府上为苏小姐授课。”
苏罗氏手中一抖，抬起头来看他，道：“敢问先生，您所说的临州书院，可是当年韩太师所就读的那所？”
“正是。”
苏罗氏赶紧奉上好茶，欢喜道：“那可真是了不得呀！”又对苏蕉道：“小叶子，快来拜见先生呀！”
苏蕉瞪了先生一眼，见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目光灼灼。她眉角抽了抽，道：“他年纪这般小，叫我拜他也不怕折寿？何况他不过是我爹花钱雇来的，既是要领银子干活，我这做主人的还要给他见礼不成？不拜！”
苏罗氏蹙眉道：“为人学子须尊师重道，夫子既然是你的老师，你行个礼亦是情理之中。”
苏蕉默默转身，决计不理会这二人，只听苏罗氏在背后叹了口气，先生道：“无妨，无妨……”
就这样，苏罗氏与先生约莫交谈了半个时辰，随后才命婢女领着先生前往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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